印度教右翼势力如何“征服”种姓制度从而征服印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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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民族主义势不可挡的崛起：
印度教右翼势力如何“征服”种姓制度从而征服印度？
文｜哈托什·辛格·巴尔
翻译｜孔凌霄
来源｜The Caravan
▲ 印度现任总理莫迪。图源：Foreign Policy Magazine
3月25日，来自印度教右翼党派印人党的僧侣约吉·阿迪亚纳特（Yogi Adityanath）宣誓连任印度北方邦(Uttar Pradesh)首席部长。当日上午，全邦为纪念阿迪亚纳特连任，寺庙连续两小时敲响钟声。这与阿迪亚纳特试图塑造的形象相符：印度总理莫迪的继任者以及印人党中试图将印度变成印度教民族主义国家的主要人物。
阿迪亚纳特的胜利是一次历史性的壮举。尽管北方邦政府对新冠疫情处理不当，他仍然成为北方邦过去30年来第一位赢得连任的首席部长。北方邦新冠疫情死亡率很高但数据被严重低估，死者的尸体漂浮在恒河上数周，患者不得不在医院床位不足和氧气短缺的情况下苦苦挣扎。但印人党仍然在邦议会403个席位中占据了255个席位，这一成绩甚至超出了他们自己的预期。
北方邦是印度最大的邦，人口超过2亿，在印度议会543个席位中占据80席。当印人党在横扫该邦2017年的选举后首次选择阿迪亚纳特担任北方邦首席部长时，许多分析人士感到惊讶。阿迪亚纳特曾担任一所著名印度教寺庙的住持，并因威胁对穆斯林实施暴力而被起诉。阿迪亚纳特曾称穆斯林为“必须被阻止的两条腿动物”，他的极端民族主义与印人党宣称的强调经济发展的承诺背道而驰。
尽管如此，阿迪亚纳特仍然代表着印度中央政府的意愿，他阐释了莫迪的愿景。2019年底，印度通过《公民身份法（修正案）》（CAA)，将穆斯林和基督徒与属于印度本土宗教的人（即印度教徒、锡克教徒和佛教徒）区分开来。该法威胁到剥夺数亿人的公民身份，引发广泛的抗议。阿迪亚纳特所在的北方邦政府采取了严厉的措施作为回应，包括没收示威者的财产（印度最高法院停止了这一处罚）。自莫迪掌权以来，印度各地针对穆斯林的袭击有所增加，最近一次是在4月10日爆发的社区暴力事件中，当时恰逢印度教节日。在北方邦，这种宗教热潮尤为严重，阿迪亚纳特在那里开展了一场“法律与秩序”的社会治安运动，导致众多穆斯林死亡。
许多分析人士将阿迪亚纳特的连任归结为在印度封锁期间直接向穷人提供现金资助和食品，但实际上印人党并没有在北方邦一些较贫穷的地区付诸行动。阿迪亚纳特的获胜是印人党在全国高歌猛进的一部分。尽管经济低迷，但印人党在全国范围内取得了一系列历史性的胜利，包括莫迪2014年在联邦政府的胜利、2019年出人意料的压倒性连任以及在其他一些邦取得历史性胜利——其中很多地区都是印度教民族主义者以前从未争取到的。在今年二月和三月五邦选举中，人民党赢得了其中四个邦。
印人党成功的秘诀远比经济学更深奥，也更黑暗。多年来，印度教民族主义者一直致力于将各种不同的信仰整合为一场统一的政治运动。他们成功地组织了位于宗教等级制度顶端的高种姓印度教徒，他们构成了印度精英的主要群体。但同时，印人党通过强调边缘化、低种姓的印度教徒也属于印度教并为他们提供代表权——尽管他们几乎都处于党的较低级别，来设法获取这些人的支持。印人党还助长印度教徒仇视穆斯林的情绪，并将其作为武器统一了该国9.66亿印度教徒，同时也让近2亿穆斯林的生活变得越发艰难。
正如邦选举所显示的那样，最终的结果是歧视性的政治霸主仅在印度所谓的边缘达到其极限，主要是在多数居民不是印度教徒的邦。这将导致印度民主日益层级化：穆斯林在现实生活中已不享有与其他公民相同的权利，而在印度边境地区，如克什米尔，正经历着印度政府越发频繁地使用军队来压制异议。随着印人党权力增强，对穆斯林的歧视和对边缘邦的镇压都可能恶化。
1 一个世纪的酝酿
1925年，来自印度中部的一位医生K·B·海德格瓦（Keshav Baliram Hedgewar）建立了国民志愿服务团（Rashtriya Swayamsevak Sangh），这是一个致力于建立统一的印度教信仰的极右翼准军事组织。从建立之初，RSS就鄙视穆斯林和基督徒，其领导人在建立组织时从欧洲法西斯主义者那里汲取灵感。马达夫·萨达希夫·戈瓦尔卡尔（Madhav Sadashiv Golwalkar）是RSS 1940年至1973年的领导人——至今仍是RSS最具影响力的人物，他赞同将希特勒的“最终解决方案”作为印度处理穆斯林的范本。
在一名RSS成员暗杀圣雄甘地（Mahatma Gandhi）之后，印度政府于 1948年短暂禁止该组织。但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RSS获得了尊重，因为它发现了更为微妙的方式来威胁穆斯林。例如，1983 年，RSS通过一个附属组织发起了一场运动，拆除北方邦阿约提亚市（Ayodhya）的一座著名清真寺，并用一座印度教寺庙取而代之。1980年，RSS创建了一个新的政党——印人党以竞争选举。在一定程度上，印人党借力阿约提亚寺庙运动，很快在各邦赢得势力。1991年，印人党首次在北方邦选举中获胜。一年后，当印人党的高级领导人领导大群暴徒非法拆除清真寺时，国家行政部门和警察却袖手旁观。
这种暴力并没有阻止上层种姓的印度教徒成为印人党的支持者，即传统的祭司种姓婆罗门（Brahmins）、武士种姓刹帝利（Kshtriyas）和经商种姓班尼亚（Banias），他们是一个强大的集团。尽管这些种姓占印度人口的比例不到15%，但他们控制着印度的大部分知识和财富，他们被印人党的印度教至上信仰所吸引，这直接影响了上层种姓印度教徒的自我形象，并且伴随着印人党的伊斯兰教敌视情绪。许多人还将印人党视为对抗由低种姓群体支持的各种较小政党的阵地。
然而 RSS 也开始在较低的印度手工艺种姓中建立支持，甚至是在传统上受压迫的达利特人（Dalits）。印度的种姓几乎无限细分，许多声称代表低级种姓的政党也被这些种姓中占统治地位的亚种姓掌控，而印人党努力拉拢没有被充分代表的次级小社会群体并获得选票。虽然每个这样的种姓在人数上都不是很大，但通过积累其中大部分人的支持，印人党也能够建立一个坚实的政治基础。
事实上，即使是在婆罗门印度教之外的社区，例如印度人口超过7500万的阿德瓦西（Adivasi）（属于该国原住民群体的人）在过去三十年中也开始大量支持印人党。这再次归功于RSS的努力，通过其附属机构，RSS在原住民中开设了数百所学校，并努力在其印度教文化根基薄弱的地区灌输印度教精神。RSS还以极大的热情在各种阿德瓦西的神与印度教众神之间建立联系，将传统的阿德瓦西宗教仪式转变为印度教的一种表现形式。值得注意的是，RSS拒绝使用“Adivasi”一词，因为该词意为意为最初的居民，主要是在印度东北地区以外部落民的自称。相反，RSS将这些原住民群体称为 Vanvasi（印地语中“森林居民”之意），因为RSS坚持认为印度次大陆的第一批居民是印度教徒。
今天，RSS拥有数千万成员，是世界上最大的非政府组织，当然也是最强大的之一。RSS构建了一张庞大复杂的组织网络，其中包括印度最大的工会之一，以及一个学生协会、一个教师协会、一个妇女协会和一个律师协会。印人党现在的年收入是其主要政治对手的五倍多，并且得到媒体的广泛支持，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媒体主要由上层种姓控制。
但即使在发展壮大的过程中，RSS的意识形态核心仍然没有改变。根据其宗旨，印度公民必须相信印度不仅是他们的祖国，也是他们的圣地，这一定义旨在排除穆斯林和基督徒，因为他们的圣地不在印度。在印度多起针对穆斯林和基督徒的教派冲突暴力事件中，都有RSS的身影。例如2002年，古吉拉特邦（Gujarat）针对穆斯林的暴乱事件。当时，莫迪是该邦的首席部长。
这些暴力事件反而进一步增强了RSS的力量。莫迪通过利用反穆斯林暴力赢得古吉拉特邦的连任，将古吉拉特邦大屠杀中穆斯林受害者的救济营称为“婴儿生产工厂”。他营造穆斯林从孟加拉国进入印度的恐惧，赢得了连任总理的机会。北方邦的阿迪亚纳特通过将竞选描述为“80% 和 20% 之间的斗争”赢得了连任，他指的是占该邦人口20%的4000万穆斯林。
阿迪亚纳特“80%对20%”的话语也是印人党国家选举战略的体现。印度的大部分地区人口，如同北方邦大部分地区一样，都是印度教徒，所以如果印人党能够沿着整齐的宗教路线将这个国家两极分化，就很容易赢得权力。这是一个看似成功的策略。毕竟，很难为莫迪和阿迪亚纳特成功连任找到更为合适的理由，在社会治理方面两者都没有什么突出表现。自莫迪上台以来，印度的经济增速明显慢于他的前任，在国际舞台上也缺乏明确的外交战略思想指导。中国方面，两国的边界争端仍未得到解决；俄罗斯方面，尽管莫迪一再声明印度必须自力更生，但印度依旧依赖日益过时的俄罗斯武器，这也导致印度无法在俄乌冲突中采取明确立场。而阿迪亚纳特也经历了同样低迷的经济增长和一场人道主义灾难。
但对于支持两位领导人的民众来说，这些问题相比于他们的实际成就是次要的。随着RSS准备在2025年庆祝其成立100周年，其对印度教国家的愿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切实。莫迪践踏了印度唯一穆斯林占多数的克什米尔邦的自治和权利。他的《公民身份法》正在边缘化数亿非印度教徒。阿迪亚纳特也积极迫害他所在邦的穆斯林，而在RSS成立100周年之际，执掌北方邦的仍然是阿迪亚纳特。这意味着RSS最终将在阿约提亚重建罗摩神庙——就在巴布里清真寺被推倒的地方。
2 边缘化和被边缘化
谁能阻止RSS呢？诚然，RSS文化日程是有局限性的。尽管印人党以压倒性优势赢得了最近四邦的选举，但同时也以巨大的劣势输掉了西北部的旁遮普邦（Punjab），仅获得了117个席位中的两个。背后原因非常明确：旁遮普邦 60% 以上的居民是锡克教徒，对他们来说，“净化”印度教国家的承诺几乎没有吸引力。印人党实际上也被排除在南部喀拉拉邦（Kerala）之外，那里有超过40%的人口信奉不同的宗教，甚至印度教徒也有强烈的独特文化认同感。最后，印人党在印度最南端的泰米尔纳德邦（Tamil Nadu）一直无法突破。泰米尔纳德邦的情况很有趣：在印人党无法触及的地区中，它是唯一一个印度教徒居民为主体的邦，同喀拉拉邦一样，泰米尔纳德邦的印度教徒也有自己独特的文化认同，这不在 RSS视野之内。
然而，这些邦都在印度的边缘地带。在其他地方，印人党要么掌权，要么和执政党的差距很小，包括在印人党口碑不佳的地区。例如，2021年3 月，印人党在东部的西孟加拉邦（West Bengal）排名第二，该邦传统上向左倾斜，穆斯林人口接近30%，这是一项很难夸大的成就。在2021 年之前，印人党在西孟邦议会294个席位中从未赢得超过3个席位，且获得的选票不超过11.4%。但在2021年，印人党赢得了77个席位和38%的选票。
印度的核心地区已经大于其边缘外围地区，人口增长速度也更快。印度议会目前的席位分配是基于1971年的人口普查，而早该进行的重新调整将不得不给予北方邦等印人党势力强大的邦以更大的权重。事实上，印人党在印度的掌权似乎非常稳固，而且势必会增长，以至于其意识形态不太可能受到反对党的挑战。如今，任何组织都不再妄想通过反抗不断扩大的印度教核心来争取权力。
因此，RSS似乎最终会成功地将其愿景强加给持不同政见者——包括印度中心地带的人，例如北方邦的穆斯林，以及锡克教徒和泰米尔人等位于边缘地带的人。这将导致大规模的压迫，超过4亿人要么不认同印度教，要么不信奉RSS所推崇的至高无上的印度教。尽管如此，他们最终仍将受到印度教民族主义的约束，该计划试图使印度人口同质化，同时确保印度的穆斯林和基督徒沦为二等公民。
对于边缘地区来说，这将意味着持续存在强制文化同化的威胁。例如，印度内政部长宣布，在印度东北部，十年级之前的学生都必须学习印地语，但东北地区并非印地语区。这也意味着面临经济剥削的持续风险，喀拉拉邦、旁遮普邦和泰米尔纳德邦在几乎所有发展指标上都远远超过了印度的核心地带，但掌握财政大权的联邦政府已经将这些邦的财富和资源转移到更加贫穷的地区。如今，印人党在这些更为贫穷的邦得到了大部分支持，财富和资源的转移只会进一步加剧。对于核心地带的穆斯林来说，情况将进一步恶化，他们将面临越来越多的政治和经济边缘化，持续不断的暴力威胁，最终的结果将是他们完全被剥夺权力。
对于印人党来说，这种剥夺权力既是目的，也是手段，如果不构建一种来自内部的“伊斯兰威胁”，“一个印度教国家”的计划就将失去意义。讽刺的是，这意味着即使印人党成功地将达利特人纳入印度教文化圈，它却成功地创造了一种新的贱民：印度的穆斯林。
*本文编译自《大篷车》（The Caravan）2022年4月13日文章，原标题为The Unstoppable Rise of Hindu Nationalism——How India’s Far Right Is Conquering Castes and the Country，文章转自南亚研究通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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